生命的硬度_3000字
我坐在一顆石頭上，將身子靠著身后的一顆大石頭，突然間就得到了一種放松。在這里，除了石頭，我無法再找到讓我倚靠休息的東西。我一邊望著滿山的石頭思考，也一邊望著那群在一顆大石頭邊舉行祭拜儀式的人。上供品，祭香，抱著孩子叩頭，那些人都做得一絲不茍，絲毫沒有敷衍和做作的意思。把所有的儀式做完，席地坐下來吃東西時(shí)，我坐到了他們中間。學(xué)著他們樣，先向大石頭敬第一口酒，然后才將碗中的酒喝盡。
祭拜過后，大石頭就與一個(gè)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結(jié)下了淵源，就成了這個(gè)孩子的“保爺”，就擔(dān)當(dāng)起了保佑這個(gè)孩子健康成長的責(zé)任。很荒唐亦或還很可笑，也還很讓人不解。一個(gè)沒有生命的石頭，它能給予一個(gè)有生命的孩子以保護(hù)嗎?孩子的爺爺說：能!拜了石頭后，孩子的命就硬了，就能夠像石頭一樣，不再懼怕世間風(fēng)雨的折磨了。盡管心中充滿著疑慮，我還是與他們一道，在祭拜中分享著他們的虔誠和崇敬。
孩子的家人給孩子取了一個(gè)小名——石東，“石”是石頭賜給孩子的姓，“東”是按孩子的生辰八字推算，找的“保爺”應(yīng)在東方，據(jù)此而取的名。盡管孩子一家不姓石，有自己獨(dú)立的姓氏，但孩子祭拜了石頭，孩子的小名就和“石”有了不解之緣，“石東”二字將伴隨著孩子成長，成為孩子的家人，以及這片土地上更多人稱呼孩子的名字。
石頭是家長，孩子的小名就是家長取的名，就叫“家名”。很多時(shí)候，“家名”在這片土地上甚至比自身的姓名流傳得更廣，叫得也更響，也更容易讓人記住。也或許，這才是生命硬度的真實(shí)寓意。
從一顆石頭到另一顆石頭，從一個(gè)小名到另一個(gè)小名，我在這片土地上找到了很多孩子的“保爺”，找到了很多以石頭命名的“小名”。男的有石成、石華、石金、石義、石坤、石國、石松、石牛、石狗、石柱……女的有石仙、石英、石妹、石玉、石珍、石秀、石蓮、石娥、石花、石群……無一例外的是，擁有這些小名的人，他們都不姓石，他們都是拜了石頭為“保爺”的人。這些小名在這片土地上被重復(fù)利用著，有的人作古了，被人遺忘了，他們遺留的小名又被重新啟用，賦予到又一代孩子的身上。因?yàn)檫@些小名，這片土地上的石頭就活了，活在了一代代人心中，活在了一種生命的象征里。
緣于這些與石頭有關(guān)的小名，生命的硬度在這片土地上就張力得特別明顯。因?yàn)槭^，歷史走過的路就很少能在這里把腳印留下來，自然生存的生命也很少能夠在這里留下足跡。除了人，除了一些偶爾站在石頭上梳理羽毛和間歇歌唱的小鳥，很少再看到有如石頭一樣旺盛蓬勃的生命。人們把生命與石頭聯(lián)系起來，寄予的硬度就多了一些渴望，也多了一種象征和深沉。
石頭超脫了石頭的寓意，生命也超脫了有形的生命，對環(huán)境和自然的崇敬中衍生開來的信仰，讓這里的每一顆石頭都變得很神圣。特別是那些做了“保爺”的石頭，都成了被保的生命中不可侵犯的“神”，頭疼腦熱，生老病死，都要趨前告之;起房造屋，婚喪嫁娶，年節(jié)佳期，都要提上酒肉，前來燒香祭拜。
一顆無生命的石頭，如何演變成生命的寄托，沒有人告訴我。而把生命寄托給石頭的人家，更是對眾多的說辭諱莫如深。對石頭的崇敬，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了這片土地上對自然生命的崇敬，草可以被連根拔掉，樹可以被砍光，石頭卻不能夠被破壞。特別是那些成了“保爺”的石頭，在被保的生命還存在期間，更是被保護(hù)得光滑如玉。
隔著石頭，我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許多事物，用世俗的思想去思考許多東西，但置身于一片石頭中，我卻無法思考出上面這位孩子的爺爺所說的生命硬度。我無法穿越世俗的雜質(zhì)，就像無法深寓這種平淡的信仰。我試探著問了一些老人，我能不能也在這些石頭中找一個(gè)“保爺”，讓我的生命也有硬度，得到的回答是“不能”。他們說我的生命不屬于這片土地，就不能融入這片土地，更不能依賴這片土地。這里的“神”也無權(quán)超越這片土地，到另外的陌生地去保護(hù)我的生命。
我的奢望或許有些過了。但就像那位孩子的爺爺說的一樣，遠(yuǎn)離了，生命就已經(jīng)漸失了與這些石頭蓬勃成長的時(shí)間，還怎能在石頭比泥土還多的土地上，與鄉(xiāng)人們奢談時(shí)間凝聚出來的硬度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