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——那些逝去的歲月_2000字
村頭有一個大宅院,很多年沒人住了。前些年還用來關(guān)牲畜,現(xiàn)在完全空了,成了老鼠的樂園。我曾經(jīng)到里面玩過。一條石板小徑勾通了十多間老屋,幾十年的煙薰火燎使屋檐變得黑黢黢地,如一張張大口,仿佛要將天上飄著的云兒吞噬。多年未生火了,但一推開門,一股潮濕的濃煙味就撲鼻而來。老屋不受陽光親睞,即使是晴天,屋里也黑咕隆咚地,天井上空是藍藍的一片天。大宅院如千萬老屋那樣,像尚未完全埋沒的塵埃,在作著垂死掙扎。唯一讓人振奮的,就是那些屋子正中無一例外地掛著一張毛主席像。毛主席莊重,慈藹地微笑著,那微笑有一絲神秘,引人遐想。
三酒四肉
初聽到三酒四肉,我還以為是喝三種酒,吃四種葷菜。后來經(jīng)外婆再三解釋,才搞清楚所謂“三酒四肉”是請客吃飯時按人頭每人三口酒四塊肉。一口酒是很少的,用外婆的話說,就是如蚊子撒尿的一點。肉呢必然切得很小,一兩肉不切小點能夠一桌子人分嗎?外婆常感嘆現(xiàn)在一人吃的肉以前一桌子人也“吃不完”。外婆又說她趕上好日子了,要是外公還活著就好了?,F(xiàn)在的好日子外公是做夢也沒夢到過呀。
那時,一個人每年就七八斤肉,大半年不見油星子。肉要一丁點一丁點地省著,只有逢年過節(jié)和來了貴客才可以打打牙祭。有的家庭孩子多,分到每個人頭上的肉就更少了。來了客人,孩子饞得一聞見肉香就沖進廚房,往滾燙的鍋里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,搞得客人干瞪眼,母親氣得抬起鍋鏟劈頭蓋臉打下來。第二次來客人,母親事先就把這些孩子趕到樓上,牢牢扣好樓門,母親硬起心腸任憑孩子在樓上又哭又跳,自己在樓下殷勤款待客人。
外婆常喜歡講這么一個笑話:有個人省了塊肉,到鄰家串門之前必先用那塊肉在嘴皮上抹一抹。到了鄰家,一個勁地喝茶,吹噓:“最近油太大”。
不想兒子在自家大叫:“阿爹,肉被貓吃了。”
“是三斤半那塊還是五斤半那塊?!?/p>
“你抹嘴皮那塊,”兒子回答道。
宴席上總有些老太太保留著當年的習慣,每夾一塊肉都要不停地邀請別人一起來,若你速度慢了,老太太會熱心地用還粘著很多飯的筷子夾一塊放在你碗里。這些老太太舍不得把自己那一份肉吃完(抑或吃不了),總要用手帕或菜葉把肉包回去慢慢吃。看到年輕人毫不拘束,不邀請別人一下就自己動筷,吃得酣暢淋漓,老太太們?nèi)鋭幽锹╋L的癟嘴,一個勁地嘀咕: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真沒教養(yǎng)。
花燈
那些年沒有電視,花燈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娛樂形式。
每到臘月,鄉(xiāng)村藝人就開始排練節(jié)目,然后到每個村子循環(huán)演出。看演出不要門票,只要每家出一碗米,全村出油出菜,在夜半演出結(jié)束后給花燈團辦一頓伙食。
小孩子最開心的是看花燈團挨家挨戶收米,看他們?nèi)巳硕即┲ɑňG綠的衣裳,有的畫了花臉,有的戴了假面具。孩子們最喜愛的是白無常。白無常拖著一根長長的紅“舌頭”,手里拎著一根鐵鏈子,叮叮當當?shù)匕焰溩油慵掖箝T上,板壁上敲,據(jù)說這樣可以驅(qū)鬼辟邪。孩子們一歪一顫地跟在他后面,拍著手叫著笑著。
花燈會上,唱燈是最重要的節(jié)目。我記得最深的是一個老漆匠漆尿壺的調(diào)子。開頭是這樣唱的:“我是一個老漆匠,討(娶)個婆娘不像樣……唉唉唉,罷罷罷,我挑起工具,離家出走了(“了”字拖的老長老長)。(老漆匠東瞅瞅,西轉(zhuǎn)轉(zhuǎn),找不到活干……終于,有個老婦拎了個尿壺來叫他漆。提起來聞一聞,很臭。他忍著惡臭,把尿壺拿去洗了洗,沒等曬干就漆開了,邊漆邊唱),“太太小姐來解手,兩條黃龍鉆進洞…….”還有個節(jié)目是丈夫罵懶妻的“頭像雞窩羅,腳像扭羊角,頭也不梳梳,腳也不裹裹……”
壓軸戲是耍獅子。只見獅子左又搖擺,跳上跳下。突然,它張開大口,一串鞭炮在口中炸開了。在鞭炮的脆響中,人們又迎來了年節(jié)。
虱子的喜劇
虱子被人們親切地呼為“革命蟲”。
爺爺年輕時給地主家趕馬,一次進城,恰遇上長征的紅軍隊伍。聽到他們在唱“窮人要翻身,窮人要翻身……”爺爺和同伴議論:“說窮人要翻身,怕是晚上虱子跳蚤咬睡不著要不停地翻身吧?”
外婆說以前沒有洗衣粉用,全家一年就買得起一條“洋皂”,要省著用。媽媽給外公洗衣服每每先燒好一鍋水,然后鏟些灶火灰進開水里,待水澄清后舀來當“洗潔劑”用。有時媽媽會抱回一捆皂莢枝燒熬水來洗衣。
每到夏天,天氣炎熱,虱子也瘋長了。這時就要開展人虱大戰(zhàn):老奶奶疼愛地把小孫女抱在膝頭上,用箅子蘸濕了水給小孫女刮頭。箅子是用自家豬鬃做是,經(jīng)久耐用。
有個叫阿蓮的,嫁了個吃公家飯的老公。老人們每每談到她:嘖嘖,這女娃小時候干筋骨瘦地,頭上虱子一吊一吊地,家人也不幫她打理,差點沒叫虱子吃了,不想?yún)s有這等吃閑飯的好命。
人民公仆
當時沒有鄉(xiāng)鎮(zhèn)之說,叫公社。葛富貴是公社主任。
村里有一片地被命名為“富貴田”,據(jù)說就是為了紀念這位老葛。
那時,干部下鄉(xiāng)也是常有的,但不是為了吃喝,而是為了給老百姓解決困難。想想,那時能有什么油水?貴為公社主任的老葛下來也是吃“派飯”,這家吃一頓糠窩窩拌玉米面,那家吃一頓稗子粑粑,還得給主人家飯費。這些事現(xiàn)在是無法想象的。老葛一個月十幾塊的工資,給這家讀書的孩子買本書,給那個老太太買一斤糖就花完了。(人們說老葛是個光棍漢。我笑笑;他要不是光棍漢,那他老婆孩子還不得餓死?)
那年天異常干旱,眼看玉米就要曬死了,人們展開了抗旱大戰(zhàn)。老葛親自坐鎮(zhèn)本村。他起早貪黑,靠著一對小黑木桶去半里外的山溝里挑水,一個人在一周內(nèi)把村前那十多畝地澆了個遍。
至今,人們回憶起老葛,單單就一句話:“老葛,真傻。”但你要問農(nóng)人為什么這么說,他們會滿懷深情地給你講一遍老葛的事跡。